21 誓言

清晨，图拉城西境长城。

瑟西亚趴在塔楼的窗台前，俯瞰着城门前夜鹰兵团的骑兵队伍，和煦的晨光已经照亮的天空，他不自觉地眯起了自己的双眼。

窗台上放着一张老旧的相片，其上的女孩有着微卷的棕色长发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，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灿烂几分，脸颊上还有一个漂亮的小酒窝。

他低下头来，轻轻地抚摩着女孩的脸，眼神逐渐变得柔软。

如果你还在的话，如今应该是一个美丽又动人的女人了吧？

应该会穿着优雅的长裙，盘着高高的发髻，坐在这里，逆着光芒画你最喜欢的风景了吧？

不管你信不信，我永远记得你调色时的样子，最好看的角度当然是你的左侧脸。

瑟西亚心想着。

“咚咚咚！”

房门被人粗暴地敲响，外面传来了拉卡萨的声音，“你到底准备好了没有！？整个兵团的人都在等你，这可是克莱斯特国王亲自下达的命令！”

瑟西亚将相片小心翼翼地收进兜里，方才打开了门。

拉卡萨再一次看到了这张没有表情的脸，似乎在他的印象中，自己的儿子总是这么忧郁而冷漠，即使是在今天这样重大的日子里。

就在前些日子里，拉卡萨接到了克莱斯特的亲笔守信，国王命令他们城境夜鹰兵团深入格勒之森，调查跟龙类出没有关的事件。

这个委托的重大程度可想而知，从图拉城建城以来，夜鹰兵团几乎从来没有大规模地离开过城墙之内的地域，如今在格勒之森附近没有可供临时紧急调遣的军队，这个重大的担子便落在了夜鹰兵团的肩上。

拉卡萨忍不住责怪：“我说，你个臭小子，今天是怎么了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。”

“你答应过的事情，相信你一定不会反悔吧？”瑟西亚问非所答，面无表情道，“这将会是我的，第一千次境外巡游。”

拉卡萨沉默了许久，终于点点头，“嗯。”

“好的。”瑟西亚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，“让他们等我十分钟，我会准时到位。”

虽然脸上仍然挂着几分担忧，拉卡萨还是叹了一口气，后退一步，关上了房门。

瑟西亚杵在原地几秒后，面无表情地走到武器架前，给自己佩戴上了甲胄。

他看着窗外的晨曦，思绪像是麻雀一般飞向天空。

*

西境城外，宽阔的城门已经被拉起。

城境夜鹰兵团前第六编队的副队长，阿尔杰，骑着漂亮的骏马于夜鹰兵团的最前方，腰背挺直，神情肃穆，背后的红色披风随风微微飘扬着。

如今，城境夜鹰兵团已经不存在任何编队的说法了，所有的士兵被编为了同一个队伍，阿尔杰也顺势成为了整个队伍的副队长。

整个长城几乎一大半的士兵都被派出，剩下稍微年老或过于年幼的士兵继续驻守城墙的工作，包括在城墙上目睹着出兵这一刻的拉卡萨。

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城门前平原排列成了漂亮的方阵，他们已经在此处待命多时，只等他们的总队长瑟西亚长官的到来。

在阿尔杰焦急的等待中，瑟西亚终于出现了。

他身披甲胄，骑着马穿过骑兵们自觉向左右两边让开的道路，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。

“报告长官，本次出境兵团总计1442人全员到齐，请下达命令！”

瑟西亚骑着马来到身边之后，阿尔杰用洪亮的声音道。

马匹在队伍的前方急停，瑟西亚调过头看，扫了一眼身后的这一支队伍。

每一个人，无论是年轻的新兵还是服役了好几年的老油条，此时此刻都迎着晨光，神情肃穆地坐于马上。

这是一群，真心实意想要追随瑟西亚的，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们。

瑟西亚面对着这群年轻的骑兵们，右手握拳置于胸前，行了一个标准的礼。

一千来号人，也在同一时刻，整齐划一地回礼。

“听我誓约，作吾证言。”安静肃穆的队伍中，瑟西亚带头开口。

“黎明未至，罪恶难眠！”所有人同时开口，声音如同雷霆降临。

“……

我愿作长城上的雄鹰，穿过暴风雨的黑夜。

我将守卫和平的方圆，无惧魔鬼的垂怜。

我是晨昏的分界，是噩梦的终结。

是不朽的火焰，正义的晚宴。

我将荣耀和生命燃烧于斯。

岁岁年年，直至幻灭。

……”

每一个人，都发自内心地喊出了早已背诵得滚瓜烂熟的《夜鹰兵团守则》上的誓词。

任何一个夜鹰兵团的士兵，在刚加入队伍或者从队伍里退役的时候，都要站在长城之上，对着兵团的旗帜虔诚地念出这段誓词。

对于他们来说，这是一份荣耀。

他们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奉献给城市的边境，即使不能拥有妻儿，不能拥有财富，更不可能拥有自由。

他们深知夜鹰兵团的意义，所以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，他们的队长瑟西亚，此时此刻的心情，他们能够感同身受。

这可是个守卫了城墙整整20年的男人啊，而今天，是他的第1000次，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出境巡游了。

于是，所有的士兵，都自告奋勇地来追随了他最后的一次出征。

“谢谢你们。”

瑟西亚摘下头盔，在战马上微微地鞠躬。

远在几十米高的城墙之上，拉卡萨静静地看着这群骑兵在瑟西亚的带领下，飞扬起漫天的尘埃，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尽头的那片绿色森林之中，不由得在心里一阵感慨。

拉卡萨一直觉得，自己是最不怕孤独的男人。

他这平凡的一生，就是城墙上一场漫长的守望，一眼就能看到终点的样子，又怎么会怕孤独？

无牵无挂的人，永远不会孤独。

然而，35年前，他在城墙外的草垛里捡到的那个小婴儿，改变了他生命中的一切。

从此，生命中似乎多了一个牵挂。

拉卡萨用马奶酒和大块的烤狼肉将这个小家伙养大，教他骑马射箭，舞刀耍剑，并在他15岁的那年，亲眼目睹着他对着旗帜高声地念出誓词，披上红色的斗篷。

如今，这个小家伙翅膀硬了，看腻了边境上的日落，开始向往长城外的世界了。

人生第一次，拉卡萨开始觉得孤独了。